第401章 杜原(1 / 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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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未尽,天未明,北门城头已立一人影。

陆云披玄金披风,立于高墙之上,黑发在寒风中微扬,身影冷峻。

他负手而立,目光沉沉,俯望着黑沉沉的旷野。

远处火堆残光犹在,旌旗于风中猎猎作响,如战鼓将鸣,杀机欲动。

哒哒~

脚步声自楼梯传来,穆青快步登上城头,甲胄未整,面色凝重。

“元帅,”

他拱手压声,“探子今晨回报,乱民营昨夜无异动,连火堆都未添柴。”

“太安静了。”

陆云未动,仍望着远方。

穆青顿了顿,接着道:“前探还说,昨夜风寒,营中多是灾民,饥寒交迫下,死伤极重。”

“孩童躲在尸堆里取暖,老妪啃草根,许多尸首与活人并卧,分不清谁死谁活。”

“剩下的人恐怕熬不了多久了!”

城头之上风声刺耳,旌旗翻飞。

陆云缓缓闭上眼,指节微绷,袖下青筋隐现。

纵然他看不见那些惨状,但他脑中早已有画面。

——那些是百姓。

——本不是该死的人。

东王——

陆云内心咀嚼着这个名字,杀意如潮水般自胸腔深处翻涌。

虽然暂无确凿证据能证明绵、培两城的惨象出自东王之手,

但所有的痕迹,都在往他身上引。

两地同时爆乱,不像偶发,更像有人有意推波助澜;

那些粮商之所以敢联手抬价,逼出民怨,还能安然无恙,

益州官场又怎会如此肆意妄为,视律法如废纸?

这些人若没靠山,怎敢如此放肆?

若不是东王——

又有谁,敢将百姓视作蝼蚁,朝廷政令视若无物?

沉默片刻后,陆云缓缓开口:“……四大粮商的粮,运回来了没有?”

穆青闻声上前,拱手应道:“已入北城仓廒,由兵丁看守,三日前送至益州的三十车粟米,全数完好。”

陆云点了点头,目光依旧落在远方混沌的天际。

“开仓。”

“分三日,一日粥棚,一日施药,一日收尸。”

穆青一愣,随即领命:“属下明白,立刻安排。”

……

与此同时,乱军大营。

晨雾未散,风声萧萧,营地边缘传来一阵急促脚步。

“将军!不好了——益州城门开了!”

火堆旁,杜原正束袍起身,动作一顿,猛然抬头,眼中寒光一闪:

“什么?可有兵马出城?”

来人满脸焦急,喘着粗气道:“未……未曾见兵……只见有数十车粮食推出,好像是在——赈粮!”

杜原微微一愣,目光微沉。

火堆边顿时一阵骚动。

还未等他开口,一名身着青袍、面容阴狠的中年男子便跳了出来,冷笑一声:

“哼,这狗太监终于坐不住了!”

“将军,机会到了!他一开门,就是破绽!”

“咱们趁现在杀进去,夺他个措手不及——那粮,那城,全都是我们的!”

他眼神炽热,语调急促,话锋锋利:

“到时候将军便可据益州为根本,招兵买马,自立为雄,谁还敢压咱们一头?”

青袍男子话音一落,四周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附和声。

“是啊,将军!”

“正是好时候,趁着他城门大开咱们带人冲过去!益州便戳手可得!”

火光映照下,不少人眼神激动,握着武器的手指在颤。

有人攥紧刀柄,有人悄声交流,甚至还有几个年轻将卒偷偷看向营外的方向,眼中隐隐泛着躁意与渴望。

“要是攻进去,城就是我们的。”

“这天杀的饿了这么久,粮就在眼前,谁不想吃口热饭?”

一句话落地,如火星入油。

火堆边、帐篷旁,越聚越多的人围了上来,兵器在地面敲出的铿锵声越来越密。

那青袍男子更是顺势逼近一步,声音拔高:

“将军——此刻不动,等那狗太监把百姓都收买了,我们可就什么都没了!”

“到那时候,怕是这数万百姓,也轮不到你说话了!”

四周目光齐齐望向杜原。

那一刻,他站在火光中央,披着薄袍,沉默不语。

“将军……”

那青袍男子见他迟迟未应,忍不住又催促一声。

周围众人也纷纷附和,声音越喊越乱,越喊越急。

“将军,该下令了!”

……

营火跳跃,刀剑铮响,一时间营地乱作一团,嘈杂如沸。

就在这股躁意将要点燃之际——

杜原动了。

他猛然抬头,目光如刀,冷冷扫视一圈,怒喝:

“闭嘴!”

声音不大,却如雷霆炸顶!

瞬间,四周仿佛结了冰,所有嘈杂声戛然而止。

火光照亮他的侧脸,鬓发微乱,神色却沉冷如山。他缓缓开口,语气低沉:

“某家世不薄,富足安稳。哪怕是灾年,也能闭门不出,粥米三餐,安然过冬。”

“可我为何要走出家门,散尽家财,扛起这一场生死买卖?”

他目光一扫众人,一字一顿:

“不是为了起义,更不是为了做那劳什子将军。”

“我杜原站在这,只因为看不得百姓饿死街头,受那些贪官污吏的欺压!”

说到此处,他声音忽然一顿,眼中浮上一层潮意。

“我亲眼见过——孩子死在娘怀里,嘴里还含着冻硬的乳头。”

“人吃观音土吃到肚子撑裂,肠子翻出一地。”

“老人啃树皮,啃到满嘴血,还笑着说『甜』。”

“我不是圣人,可这些……我看不下去。”

说到这,话锋陡然一转。

他猛地抬手,指向那一圈方才鼓噪不休之人,声如裂雷:

“那你们呢?”

“你们真是为了救人?还是为了你们自己那点狗命、热饭、城池、女人,还有脑子里那点可笑的妄念?”

他一步步逼近,眼神森寒,语气森冷:

“现在一看见别人城门开了,就急着动手?怕百姓不听你了?就想杀进去抢粮、抢人、抢地盘?”

“连乡亲们的命,都不管了?”

他声音猛然一沉,字字如刀:

“你们比那群贪官,强多少?”

“比狗,干净几分?”

四周一静,死寂如坟。

连那青袍男子也被这一通怒斥压得脸色铁青,喉头一紧,目光闪躲,不敢再言。

风卷过火堆,“噼啪”作响,如骨焚裂。

片刻杜原缓缓收回目光,抬手理了理衣襟,面容沉肃,目光扫向众人。

他抬手,沉声下令:

“传我命令——”

“营中所有百姓,立刻放下手中兵器。”

“由营头分批领人,前往益州城北门粥棚就食。”

“不得喧哗,不得争抢,不得踏出队列半步——违者,军法处置。”

一声令下,四野皆惊。

那些原本躁动的乱民顿时收声,低头不语。

“还有——”杜原补上一句,声若寒铁:

“这是活路,不是乱路。”

“谁要把这条活路走歪了,我杜原第一个砍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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